那年除夕
一九六九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那一年，我所在的长庆油田32149钻井队正在陕北定边一个叫红柳沟的地方打井。钻井队冬天不休整，一开钻就停不下来，所以想请假回家过年是不可能的。记得年三十那天，队上和往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要过春节的气氛，没有红灯高挂，也没有彩旗飘杨，倒是帐篷的墙面上新帖的几张红绿标语，“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誓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狠抓革命，猛促生产”煞是惹人眼目。 下午，各班组接到通知，全体不当班的职工六点准时在食堂前面集合。六点不到我们就已经整齐列队站在了食堂的前面。每人都将毛主席的红宝书庄重的捧在胸前。不一会儿，队长朱仁厚用他那地道的河南口音宣布：“现在开会”，于是众声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整齐嘹亮的歌声在空旷无垠的戈壁滩上回响。接着，学习了几段毛主席语录和报纸社论，队长慷慨激昂的做动员，意思是要大家过年不休息，抓紧钻井进度，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再下来，指导员许大牛，一个经历过抗美援朝的关中汉子，用吼秦腔一样的嗓子开始给大家壮怀激烈的忆苦思甜。所有这些程序完毕之后，队长宣布开始吃忆苦饭。哈哈，我原想亿苦饭肯定是旧社会“贫下中农”吃糠咽菜的那种，直到炊事员把饭舀到饭盆里,才看出是用陕北小米做出来的粘饭，其实很好吃。每人就那么一小勺，也不用掏饭票。吃光了忆苦饭后，工人们就开始排队打菜。我花了不到一元钱打了四份菜，有过油肉，腐乳肉，糖醋排骨，酸辣白菜。{猪肉是队上喂的猪，过年就给杀了} 工友们回到帐篷都将打来的饭菜放到自己的小木箱上，小木箱是用油田的炸药箱改制成的，里面装衣物，上面可以吃饭和写字。这时候我们的班长，人很敦厚的河北献县人董怀亮，已经从生活管理员那里讨来了两水鳖子红薯酒，给我们帐篷里的八个人每人倒了小半瓷缸。你可知道，那几年市面上是很难买到酒的，不知道我们神通广大的生活管理员是从哪里搞到的。香烟在当时也是限量供应，每月就那么几包。工作后我就学会了抽烟，平时供应的那几包烟不够抽，就用买来的“烟斗牌”旱烟丝用纸卷着抽。在这之前我是从没有喝过酒的，略微尝了一口，哈，怎么那么难喝，又呛又辣，实在难以下咽。难喝也得喝，大家一边品尝着菜一边挨个到跟前互相碰杯喝酒，不知不觉那小半缸酒就已经全下到了肚子里。这时候我感到整个人都很亢奋，亢奋的想大声说话，想笑，想哭，并且还想喝酒，一根接着一根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我且不知道这酒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效力，能让人飘飘然，能让人忘乎所以。大约过了一个钟点的样子，帐篷里的工友开始热闹了起来，我的小眯眼师傅，五八年从上海来宁夏的支宁青年晋耀中，开始给我们唱起了红灯记里的李玉和的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你还别说，晋师傅唱的还真是字正腔圆，一招一式真还有点浩亮的做派，一阵掌声过后，辽宁锦州石油学校毕业的沈阳籍青年董立仁，带上铝盔跳起“忠”字舞,那小子本来就长的人高马大，大眼睛，大鼻子，平时爱出洋相，跳舞的动作很滑稽，活脱脱一个美国大兵，惹的大伙那个笑啊。“长江滚滚向东流，葵花朵朵向太阳，，，，。大家一起和着那老小子的舞步打起了拍子。来自南京的退伍军人，外号叫“老二逑”的朱秋保，平时就喜好讲黄色段子，趁着酒兴给我们来了一段秋天探亲回家时和老婆行房的那段骚事，让大伙又爆发出一片嘘叫声，绘声绘色的叙述，已经让我这个不谙男女之事的小青年借着酒力听的是血脉膨胀，脸红耳热。亢奋中的我也不由自主的拿起口琴吹奏了一曲“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叫好声过后，酒精已经彻底的拿住了我的神经，这时的我已经不能自持，感觉晕天倒地，一头栽到在木板床上， 晕晕乎乎中，忽然母亲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母亲那无助的眼神正对着我看，我的眼角滚出了大颗泪珠，父亲蒙冤致死下葬的当天夜晚，天空中出现的那弯月亮似乎也清晰的飘忽在头顶。接着思绪像过电影似的又回到了学校，年轻的班主任李淑琴老师被侮辱游斗的场景，“黑狗崽子”严建勋被同学辱骂的场景怎么都出现了？“文攻武卫”中对立派的枪炮声，炸药爆炸声好像又在耳边响起，几次死里逃生的场面让我又惊又怕，以至于感觉整个身体瑟瑟发抖。这些往事思想过后我又很庆幸，庆幸学校革委会的领导同情我的家境，给我办了退学手续，庆幸长庆油田接纳我成为一名石油工人。感动队上的工人师傅们手把手教会我钻井操作和给予我生活上的关心照顾，不觉泪水又一次的在我的脸颊上滚动。迷迷糊糊中的我渐渐听不到工友们的喧闹声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阵的恶心，头痛将我催醒，我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赶紧披上棉衣跑出帐篷，这时外面的西北风正呼呼的刮着，旷野中尚未融化的落雪显得那样惨白，夜幕中的帐篷被山风吹的不停的在晃动。塬坡上的钻机还在轰隆隆的作响，井架四周上下耀眼的灯光把高耸的钻塔装扮的像一支硕大的圣诞树，给空旷寂寥的黄土高原的除夕夜晚凭添了几分喜庆的色彩。我跑到帐篷后面一片空地，只觉的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此刻再也忍不住，我吐了，，，。 | 
发表于 2013-1-29 17:05
发表于 2013-1-29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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